图①：义乌国际商贸城俯瞰。
李 永摄
图②：义乌铁路口岸工作人员正在指挥吊装货物。
吴伟生摄
图③：回程抵达义乌西站的义新欧班列。
龚献明摄
外商在义乌国际商贸城挑选小商品。
龚献明摄
引子
即使3分钟逛一个商铺、一天逛8小时，也要一年多时间才能逛完这里——坐拥7.5万个商铺的义乌国际商贸城。
疫情防控进入新阶段，走进义乌商贸城，一个挨一个的小小店铺里，业主们满怀信心迎接海内外客商：有的正忙着上新，有的紧盯屏幕处理订单……
“一季度订单排满了！”“今年要集体出海，拓展市场。”不少商户说起新打算，心里有底，眼中有光。“大吉大利”“生意兴隆”……几乎每家店铺的门头，都贴着市里送来的门联，一排排红底烫金的大字，与回暖向好的市场相映成景。
负责商贸城运营的义乌商城集团副总经理龚骋昊道出一串数字：商贸城经营面积640余万平方米，经营26个大类、210万个单品，目前日均客流量逾20万人次，已恢复至疫情前水平，“作为全球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过去3年，这里开门营业的商户超过85%。”
3年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团结带领全党全国各族人民同心抗疫，以强烈的历史担当和强大的战略定力，因时因势优化调整防控政策措施，高效统筹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中国经济保持4.5%左右的年均增长，明显高于世界平均水平。
小商品，大市场，新发展。在世纪疫情冲击下保持活力和韧性，义乌为“中国经济韧性强、潜力大、活力足”写下生动注脚。
贯彻落实疫情要防住、经济要稳住、发展要安全的要求，2020年至2022年，义乌市外贸进出口总额达到3129.5亿元、3903.05亿元、4788亿元，分别同比增长5.4%、24.7%、22.7%。
走进义乌看发展，看“今天的中国，是充满生机活力的中国”。
顶住压力练好内功
47个行业商会、1.5万余名设计师助力创新研发，立足小商品特色打造源头好货
瞄准用户痛点，一款胶带也能做出无限商机。
在义乌商贸城一家主营胶带产品的文具店，店主雷攀正向客商展示他们生产的无痕双面胶：在墙面粘牢门联，几分钟后用力揭下，薄薄的胶层也被顺势带下，墙面整洁如初。
“传统双面胶粘东西，撕下后常留痕、难清理。我们通过调整胶层原料配比，既保证黏性，又不留痕。”雷攀说，公司成立了研发团队，每年拿出约两成利润投入专项研发，围绕解决市场痛点抓创新、提质量：一款“易找头”透明胶带，通过提高产品剥离力，撕断后能很快找到接头；一款“易改错”胶带，专用于粘掉错字，轻轻摁下、揭开，错字消掉了，纸张完好……
抓创新、提质量，成为商贸城不少商户口中应对疫情冲击的“关键词”。主营学生文具的文具店店主黄平把创新的重点放在降本增效上。
指着一根笔头上嵌入的多彩造型组件，黄平说：“像这样的立体模块，过去要多个模具拼接，生产成本高、效率低。”
这几年，化工机械相关专业毕业的黄平，带团队到一些模具厂、注塑厂调研，改进相关设备，将传统的拼接注塑改为一体注塑。
“这是过去拼接的模块，拼接处有毛边，学生使用时容易扎手；这是一体注塑的组件，摸上去很光滑。”黄平拿起两款产品，一边向记者展示一边讲解，“前两年生产立体组件要拼接一个多月，现在将设计图送到车间，几天就能收到样品。”
既降本增效，也培育品牌。路过一家主营贴纸手账的文具店，惟妙惟肖的卡通人物吸引了记者注意。“把这些卡通造型贴在本子上，可以在页面留白处写下记录心情的文字。这样的精美手账，女孩子很喜欢。”店主罗昭英说，“一个个人物造型，都是设计师一笔一笔画出来的。”
“以往，我们生产的文具若要印上知名的卡通形象，要支付不菲的版权费，这对中小企业来说负担不轻。”罗昭英介绍，这两年公司聘请设计团队，自行设计推广“萌小柒”卡通人物造型，打造“萌小柒”贴纸手账品牌，产品在国内多个商超的300多家门店销售。
“品牌受到市场欢迎，去年一些本地文创企业向我们购买‘萌小柒’卡通形象使用权，应用到各自产品。我们低价出售，推动行业抱团发展。”罗昭英说。
撮合“萌小柒”在多个产品应用的，是义乌市文化用品行业协会会长黄昌潮。这几年，他带着协会200多家行业企业，围绕解决市场痛点、降本增效、品牌培育等重点环节抓创新。
“抓创新，我们是被逼出来的。”黄昌潮说，过去10多年，义乌文创企业多以外贸出口为主，疫情发生后，外贸订单下滑，他联系国外客户，没少吃闭门羹，“不少客户反馈，义乌文创产品多是低端货，不想追加订购。”
为走出低谷，黄昌潮带队到优秀行业企业调研，了解市场前沿动向；推动差异发展，引导经营门类大而全的企业转型，明确主营方向、特色定位，培育自主品牌；由协会聘请设计团队，强化基础研发，既为行业企业服务，也推动技术共享。
“比如我们为自身技术力量薄弱的小微企业免费设计卡通形象，推广共享受到市场欢迎的‘爆款’形象，和相关企业联合研发产品色系、外观设计，帮助行业企业降本增效。”黄昌潮说。
“面对风险挑战，要顶住压力练好内功，集中力量办好自己的事。”龚骋昊说，义乌商城集团近年来发起“义乌好货”倡议，积极引导设计进市场、标准进市场，47个行业商会、1.5万余名设计师助力创新研发，立足小商品特色打造源头好货，推动以“创新、品牌、质量”为中心的市场转型。
转型，给经营主体带来改变——
过去3年，雷攀店铺的销售额与2019年持平，利润增幅却达20%左右。她感慨：“原先卖普通胶带靠拼价格，如今向创新要效益。”
做了多年设计师，黄平2017年6月创业成立公司，没几年就赶上疫情，外商采购少，2020年公司销售额同比下降约50%。但他不气馁，“产品出口转内销，销售额略降，但通过降本增效，去年利润已恢复至疫情前水平。”
苦练3年内功，罗昭英从什么文创都做，转为只做手账。她惊喜地发现，“过去外商采购，得按他们对产品的要求生产供货；现在到店直接拿货，产品供不应求。”
“我们协会拥有10多个细分领域的‘单打冠军’，积极响应省里‘千团万企拓市场抢订单行动’，我们有底气、有信心。”黄昌潮说。
探索发展新业态新模式
布局164个海外仓，7.5万个商铺同步上云，去年全市电子商务交易额逾3900亿元
打开大屏幕，画面定格在西班牙瓦伦西亚，一个3.2万平方米的大型仓库跃然眼前。
义乌一米供应链管理服务有限公司总经理朱蓉芳向记者展示他们的海外仓：前半部分是商品展示厅，各类小百货按门类整齐摆放；后半部分是立体仓库，满满当当的多层货架间，小货车往来穿梭。这样“前厅后仓”的形式，方便海外客商现场挑选、一站式采购。
“过去3年，境外采购商出境不便，我们就把市场开到他们家门口，一个海外仓就是一个微型的‘义乌商贸城’。”朱蓉芳说，近年来公司先后在4个国家布局5个海外仓，采购国内商品销往海外，服务供需两端400多家小微企业，“2020年以来，公司年销售额最高时突破10亿元，比2019年增长近50%。”
今年1月，一米公司在瓦伦西亚海外仓举办展销会，1.5万余个品类的圣诞节庆产品预售一空，订单额超400万欧元。“义乌商城集团精心组织50家小微企业到会参展，齐全的货物品类，强大的供货能力，让不少海外客商当场签单。”朱蓉芳说。
近年来，通过与企业合作、共建、自建等形式，义乌在52个国家和地区布局164个海外仓，在迪拜建立首个海外分市场，助力小商品出海。“疫情给外贸带来挑战，也带来机遇。”义乌市委常委葛巧棣说，“我们努力化危为机，在应对危机中打好主动仗，探索发展贸易新业态新模式。”
做了10多年外贸生意，朱蓉芳称自己先前为“坐商”，“坐等”外商上门做生意；现在是“行商”，要走出去开拓市场。“今年我们将布设新的海外仓，力争5年内公司年销售额超20亿元。”
习惯了线下交易，香港业华（中国）投资有限公司工作人员王威抱着试试看的心态，2021年底在“义乌小商品城”线上平台发布了一批玩具的采购信息，不久便收到200多家商户的线上询单和报价。
过去，淘到中意的货品颇费功夫。王威说，义乌商贸城有7.5万个店铺，即便每个商铺只停留3分钟，按每天8小时计，要一年多才能逛完，“考虑贸易成本，先前采购多选择长期合作的老客户，综合比选范围小。现在线上货比多家，一年多来已在线完成100多笔订单采购。”
2020年10月，义乌市推出“义乌小商品城”线上平台，7.5万个商铺同步上云，买卖双方只需线上发布订单信息，系统便会自动撮合交易，还提供相关金融服务。
一款“货款宝”金融服务产品，帮主营益智玩具的商户金静浪解了难：疫情防控期间，国际运力紧张，货运延迟导致一笔订单收款延迟，公司资金链跟不上，“后来我们线上申请，商城集团后台审核，扣除定金及可能的运输损耗，利用专门建立的资金池为我们提前垫付了约50%的货款。”
“过去3年，外贸订单下行压力大，许多商户反映‘订单不好接，货款回不来’，我们顺势推出‘货款宝’‘海运贷’‘在线结汇’等供应链金融服务，推动市场数字化转型。”葛巧棣说，去年全市电子商务交易额达3907.28亿元，同比增长5.17%。
如今在义乌，培育数字贸易新业态新模式风生水起。去年11月，新一代小商品市场、经营面积约130万平方米的义乌全球数贸中心开工建设。建成后除商户入驻外，还将汇聚其他贸易服务商、企业服务机构及数字化转型服务商。“借助数字化赋能，推动市场由传统展示销售，向客户下单后的配套物流、仓储、供应链金融服务等全面延伸。”葛巧棣说。
拓宽对外开放大通道
去年，义新欧班列增开至1569列，“义陆航”卡航线路发运货车2061辆，义乌港集装箱吞吐量达48.5万标箱
“呜——”伴随一声汽笛，装载80多个集装箱的义新欧班列从义乌西站缓缓驶出，开往西班牙马德里。不远处，一辆辆货车在口岸卡口进出，龙门吊将一个个集装箱卸下，为下一趟班列发运做准备。
过去3年，义新欧班列发挥了大作用。有一段时间，国际海运价格暴涨，一舱难求，来自约旦的外商穆得将41个集装箱的五金产品，通过义新欧发往“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地区。
“‘一带一路’建设，义新欧班列开行，为我们带来实打实的商贸便利。”穆得说。
积极融入“一带一路”建设，发往亚欧地区的义新欧班列从2019年发运528列，增长至2022年的1569列。
“疫情最严重时，国际上集装箱运价涨了好几倍，我们的运价涨幅控制在1倍以内。”负责义新欧班列市场运营的天盟实业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冯旭斌说。
过去3年，义新欧班列帮助浙江盟德进出口有限公司把从西班牙进口的红酒，源源不断运往国内销售。“选择义新欧不只因为运价可控、运力稳定。”盟德公司总经理金海军说，“班列终点马德里站附近配建了集拼仓，解决了临时仓储问题，还方便我们多品类小批量采购，集中装运。沿途国家和地区通关报关不必另请第三方公司，天盟公司可提供一站式服务。”
“作为一家货运服务企业，我们深度参与2014年11月开通运营的义新欧班列运行，不断优化服务。”冯旭斌说，这些年，选择通过义新欧班列进口的企业也越来越多，去年开行的1569列班次中，去程班列接近60%，回程班列占到40%以上，“‘进出口’双向满载，运输成本大幅降低，保证了疫情防控期间的运价可控。”
目前，义新欧班列已开通至中亚五国、西班牙、法国、俄罗斯等18个方向的点对点国际货运直达线路，辐射欧亚大陆50多个国家、160多个城市。
不止义新欧班列。打开地图，向西看：去年3月，作为一种采用高性能卡车进行货物跨国运输的新兴物流方式，“义陆航”卡航线路落地运行。货车从义乌出发，到新疆巴克图口岸、阿拉山口口岸出境，途经“一带一路”沿线主要国家和地区。截至去年底，已发运货车2061辆。
向东看：随着义乌港与宁波舟山港一体化发展深入推进，货物从义乌港出发，经转运抵达宁波舟山港出海，已实现“一次申报、一次查验、一次放行”，去年义乌港集装箱吞吐量达48.5万标箱，同比增长24.4%；预计2024年建成的义甬舟开放大通道，相比现有铁海联运方式，铁路线从义乌直铺至宁波舟山港码头，全程不绕行，运力设计可搭载双层集装箱，实现货运量翻倍。
“我们将推动高水平对外开放，拓宽对外开放大通道，实现东西双向、陆海统筹、畅通循环、便捷高效。”义乌市委书记王健说。
用好改革这个关键一招
开展“市场采购+跨境电商”等多项制度探索，在便利通关等多个领域出台改革措施100多项
68立方米的空间，两个标准集装箱被装卸工刘文磊塞满了：重的在下，易碎品在上，一些空的地方见缝插针，还能填些小箱子。一旁，贸易公司代表安子红对着货品清单边核验边不断提醒，“那儿还有空，能再塞点儿”。
在义乌港货物装卸区，记者看到，一个集装箱就是一个小超市，贸易公司把批量采购的许多种商品在这里集中拼箱，报关出口。义乌海关保税监管一科科长陈冰格说，区别于一般贸易，这样的贸易方式被称为“市场采购”。
一般贸易模式下，每类商品都要报关，一个集装箱往往只装一两类货。2013年4月，商务部等八部门印发《关于同意在浙江省义乌市试行市场采购贸易方式的函》，拼箱的几十种货物，可以按照简化申报的方式报关，满足小商品出口小批量、高频次的交易需求。
小批量，能有多小？
作为一家跨境电商平台供货商，浙江赤道供应链有限公司董事长张敏向记者展示一个个分装好的小包裹，最小的为单件小商品，发往海外零售客户。
张敏介绍，过去，他们会把商品成批运往海外电商平台仓库，客户下单后再从当地发货。2020年以来，受疫情影响，不少海外电商平台优先保证生活必需品供应，停止非生活及医疗必需品入库。这让张敏很发愁：平台限制入库，面对一些下单的零售客户，交易量又组不成一个集装箱出口。
“后来，我们把发往一个区域的小包裹集中装箱，以跨境电商贸易方式和其他市场采购贸易方式出口的货物拼箱出关，通过空运或快船运达当地，再交快递公司派送。”张敏说。
“过去几年，线上订单猛增，跨境电商蓬勃发展，我们创新‘市场采购+跨境电商’的模式，帮企业解决小碎单的通关难题。”陈冰格说。
不断完善的市场采购贸易方式，在疫情防控期间起到稳外贸的作用：去年全市出口贸易额达4316.4亿元，其中市场采购贸易方式占80%以上。
2020年9月，中国（浙江）自由贸易试验区金义片区挂牌，先后开展“市场采购+跨境电商”“市场采购组货人制度”等多项制度探索，持续深化市场采购贸易方式改革。在便利通关、数字自贸等多个领域出台改革措施100多项。“用好改革这个关键一招，让做外贸更简单、更便利、更有获得感。”王健说。
改革便利贸易，更增添外商投资的信心。2021年起，韩国采购商朴明镇先后在义乌成立两家公司，分别做市场采购和一般贸易。“义乌市涉外服务中心一站式办理，让我们不到1个月就拿到了营业执照。”朴明镇说。
今年初，他又做起新业务：把韩国新款化妆品批量进口至义乌综合保税区保税仓，通过跨境电商的形式零售，售出后再交进口税。这得益于近年来义乌综合保税区封关运行，并开展跨境电商保税进口业务，“此前，化妆品进口要先交税，公司资金周转压力大。”朴明镇说。
目前，义乌已与200多个国家和地区开展贸易往来，现有各类外资主体8000多家，疫情前每年到义乌采购的境外客商超56万人次。葛巧棣说：“过去3年，境外采购商人数有所下降，但我们外资主体数和对外贸易往来均保持稳定。”
见证了义乌的快速发展，来自约旦的外商穆罕奈德对这个“世界超市”的发展信心从未改变。他在义乌生活了20年，并和一位安徽姑娘在义乌成家立业。去年，他经营的一家阿拉伯餐厅生意一般，但他通过线上线下，兼做些小单的外贸生意，“相信困难一定会过去！”
穆罕奈德把他的阿拉伯餐厅取名为“花餐厅”，并亲手设计花的图案。后来餐厅搬迁，他又改名为“贝迪”，阿拉伯语意为“我家”。“在这里，每个梦想都开花，中国就是我的家。”穆罕奈德说。
傍晚，贝迪餐厅门口，穆罕奈德两口子忙着迎客，就餐的人排起长队……
《 人民日报 》（ 2023年03月03日 13 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