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手机病重度患者,我曾在网上问“大家每天花多少时间在手机上”,我以为自己每天握手机的时间超过六七个小时,已经很多,结果一位年长的老师悠悠答道:12小时以上。
最近的几个假期,我是被两块屏幕主宰的,一块是电视屏幕,另一块自然就是手机屏幕了。手机和电视最大的不同,电视的功能非常专一,就是用来观看,而手机因为功能太多,社交、购物、音乐、视频、运动等等,要啥有啥,用完以后根本想不起来大把时间都干了什么,只记得一个动作——“刷刷刷”。
独处时,手机是杀时间的重型武器,轻轻一刷,一个小时就过去了。可惜这种“领悟”只存在于事后反思中,刚抓起手机时是踌躇满志的,决不可能认为刷手机仅仅是“消磨时间”或“玩手机”,总以为这上面有最重要的工作关系和亲友关系,至少有一半的理由可将之视为“处理工作”。我们所忽略的是,手机上面确实有些工作事宜,但通常三五分钟就能处理干净,而正是这三五分钟的工作事宜使我们心安理得,从而深陷其中。
几个小时以后,当我们回过神来,感觉到脖子痛、腰痛、手指痛、眼睛不舒服、口干舌噪,进而产生懊悔自责情绪时,我们会告诉自己下次决不再犯,要“珍惜生命、远离手机”。但这样的深刻反思只是浮云,玩了一天手机,终于筋疲力竭,还是忍不住把微信微博甚至新闻App刷了一遍才肯放手。《菜根谭》有句话讲得很好:“饱后思味,则浓淡之境都消,色后思淫,则男女之见尽绝,故人常以事后之悔悟,破临事之痴迷,则性定而动无不正。”这是修身练事的良方,可它完全奈何不了顽固的手机病。
用手机本来不是病,用的多了才得了重病。有了手机,我们不再害怕航班延误,不再害怕饭菜难吃,不再害怕排队,不再害怕孤单,因为任何时候只要进入手机的世界,现实就变得无足轻重。手机切割了时空,此在与彼在交织,“身在曹营心在汉”,不仅不是一种“变态”,反而成为一种新“常态”。正是这样的“好”,使我们不想自拔、无法自拔。长得丑不要紧,会P图一秒钟能变白富美。普通话不标准不要紧,文字网络不再需要发音,而在直播中,如果你真的有才,口音反而会成为意想不到的吸引力。
手机是一个支点,使我们在人群中不再手足无措。身在一个数百上千人的会场,没遇见熟人的时候,还有比手机更亲切的友人吗?手机使我们在人群的孤独中至少表面上泰然处之。终于遇见熟人了,三五句寒喧之后复归寂寥,还是各自玩手机的好。这些时候,我真心觉得手机是孤独心灵的贝壳和港湾。男女朋友会吵架,手机永远听话。
手机重整了我们的人际关系,使我们逃离了莫须有的尴尬,又把我们置于更大的尴尬之中。人们见面越来越难说真话,可到了网上,到处充斥着寒光毕露、决不节制的真话。手机放大了人性的真实部分。我们在亲朋好友面前关上了贝壳之门,却在陌生人、半陌生人的话语广场呈露了最柔软、最真实的自我。手机无限扩大了我们的人际交往,并成功地把传统的远近亲疏的标准进行了切割与倒置,有些过去我们只会对亲朋好友说的话,现在我们不愿意也不需要说给他们,宁可到网上去说。
正因如此,手机进一步重整了我们与世界的关系。没有手机的时候,远方的不幸也会牵动我们的心,但我们不会那么容易行动。有了手机,远方的不幸与我们的关系忽然变得紧密。我们无法对朋友圈的募捐袖手旁观。反过来,手机也让我们急于分享自己的点滴,分享增加了人际互动,分享甚至成为一种时代病症。
吃饭最重要的一刻已不再是品尝的瞬间,而是拍照分享的瞬间。读书似乎也不再是一种孤独的探险,现在人们看书能集中注意力的时间越来越短,看到书中任何一句有启发的话,都有拍照分享的冲动。每当此时,我都想起孔夫子的针砭,“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手机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采花大盗。玩手机使我们暂忘了疲劳感,过度透支了时间。如今,玩手机猝死的现象越来越多,尤其是通宵刷手机。有一名27岁的女子因此猝死,死前还盯着商品页面,据说她是想买合适的毛线给娃打毛衣,可熬夜和过度疲劳杀死了她。
尽管如此,我吃饭的时候总是在想,现在最重要的配菜已经不是桌上的饭菜,而是手机,如果吃饭的时候餐具上有一个放手机的地方看视频就好了。唉,我的手机病真是无可救药、病入膏肓了。(陶舜)